在今年接受采访时,谈及2011年和英特尔竞争苹果的代工业务时的状况,张忠谋谈到彼时的英特尔有些轻松,他认为英特尔已经不是1990年代那个“提起名字就让人肃然起敬,让竞争对手瑟瑟发抖”的芯片霸主,事实也如其所料,英特尔在竞争苹果业务中落败,后来竟做了“时间的敌人”,步履维艰,越来越难。
张忠谋谈与英特尔的竞争
那么回到1990年代,当时的英特尔有什么精气神?最近,我看到一个安迪·格鲁夫1996年在麻省理工学院的演讲,彼时,他刚刚出版《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这本书,演讲内容基本上就是这本书的精华。格鲁夫用了45分钟时间,完整阐释了他的企业经营之道,即积极求变,在业务蒸蒸日上时就要居安思危,布局下一个比当前生产水平高10倍效力的发展方向,并坚决果断地快速试错,允许组织在混沌状态下发展,也能排除内外部的干扰与噪音,不用并购等方式“合法逃避”积极试错。在关键的战略抉择点,企业领袖要从一线工作人员那里获取足够多地市场信息,做出相应的判断,哪怕不确定所选择的方式是否是十倍效力方向,哪怕在自己的“知”远落后于“行”时,也要坚决行动,快速试错。
安迪·格鲁夫:在战略拐点处抉择
安迪·格鲁夫表示,这本书他原本准备命名为《战略拐点》,但是出版商为了销量,改成了现在的名字。实际上这本书还是围绕战略拐点展开的。战略拐点是企业或行业基本面发生根本性转变的临界点,其核心特征是竞争环境的核心驱动力发生了巨变,有数量级的跃迁(即格鲁夫提出的"10X Forces")。这种转变并非渐进式调整,而是商业模式、技术范式或市场结构的非线性重构,导致企业原有的成功路径迅速失效,必须战略转型才能适应新环境。
格鲁夫指出,战略拐点通常由三类"10倍力量"引发。首先是技术颠覆,例如PC机对大型机的性价比碾压,相比大型机,PC机的性价比提升了10倍以上,这种技术颠覆会击垮产业链原有的价值分配体系。
其次是“新物种”入侵,行业的新进入者以颠覆性模式重构市场。格鲁夫举的例子是沃尔玛对传统街区零售店的降维打击。
最后是外部环境骤变。例如监管政策对垄断性企业的影响,AT&T的分拆就是这样的案例。或者全球化变化带来的市场规模的指数扩张与指数塌缩。在1990年代,全球化正当其时,格鲁夫形象地将全球化市场比作放在自己面前地一盘牡蛎。
虽然战略拐点很重要,但多数企业往往不能把握住这个关键时期的转变,原因有多方面。不能识别到战略拐点是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之一,由于多数管理层已经疏于一线工作,所以获取的市场信息不如一线员工丰富,这时候如果不能对一线员工的预警信号做出正确反应,不能区分市场变化信号与噪声,那么很可能会错过行动的时机。
识别到战略拐点以后,如何应对呢?格鲁夫给出的方案如下:允许适度试错,鼓励一线员工自发实验;建立“噪声过滤机制”,排除干扰,识别真正具有十倍效力的变化方向;并行推动多路径探索,通过实验结果而非直觉来选择方向;方向判定后,果断收缩战线,聚焦新的核心转型方向。
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难。因为战略转型最考验企业决策者,需要他具备“在黑暗中扣动扳机”的能力,需要克服企业高管对于变革的本能抗拒。
格鲁夫在这里举的例子特别鲜活,以他作为英特尔创始人之一兼时任CEO,要调动公司资源在新业务方向上进行尝试时,在公司内部也往往难以得到全力支持,各个产品线的负责人,只想把最好的人才留在自己当前的业务上,给到格鲁夫的只有二三流人才,如果真以二三流的人才去探索未知的新业务,那么可能在启动这些项目时,就注定了失败。
格鲁夫的成功之处,就在于他能够顶住各个事业部的施压,把最好的人才调到新的研究方向;顶住董事会的压力,敢于在新项目方向上投入资金与人才;顶住“并购”等捷径诱惑,而专注于在长期更优路径上下重注。即出版商总结的“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从DRAM转向微处理器如是,从PC处理器扩充至服务器处理器也如是。
而2000年之后的英特尔,几乎把格鲁夫在演讲中提到的错误,犯了个遍:新业务得不到公司最优秀人才的支持,不断并购希望博中未来方向,迫于短期财务指标压力做了大量朝令夕改的尝试……
而最关键的,就是英特尔已经失去了判断战略拐点的能力与勇气,被PC处理器与服务器处理器两座金山遮蔽,看不上所有新的潜力方向,不断在犹豫中反复摇摆,把时间都赠给了竞争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