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自于《天下》
2023年3月16日,台积电创办人张忠谋与《芯片战争》作者米勒(Chris Miller),进行了一场半导体世纪的对谈。以下是对谈全文:
1. 传奇的起源
米勒 :TSMC的T,为何不是德州(Texas)的T,而是中国台湾的T?
张忠谋:我是在场上打仗的士兵,这场仗打得真的很辛苦。
过去60年来,半导体产业是从晶体管开始,最早是由美国主导这个产业,晶体管是由美国人发明的,集成电路也是美国人之后在1958年发明的。所以芯片战争一开始是在美国企业间竞争。
过了几年,日本出现了,芯片战争扩大为美国和日本的竞争,但美国企业彼此的竞争还在进行中,之后韩国也加入战局。
对我来说,阅读这本书其实是一场怀旧之旅,芯片战争各阶段我都亲身参与,书中主角我都认识。我可说是最后一个还在米勒书(《指芯片战争》)中的主角名单里。
1987年台积电成立,当时成立的过程,政府只扮演投资者角色,有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李国鼎,如果不是他,政府当初不会投资台积电。
当然官方有提供支持,支持可以分两种,一种是政府投资台积电48%的股份,政府出资大概55亿台币。其他支持的就是人才,创立时的核心小组成员来自工研院IC研究团队,大概有120位。
米勒:创建台积电时,您预期到往后十年、二十年的结果吗?
张忠谋:坦白说,我可能没有办法往前看十年,当时我只希望公司能活下来而已。我不想让官方失望,因为官方当时给我们快半数投资。到了1991、1992、1993年,我开始有愈来愈高的期待,但当时没有预料到,台积电会有现在的规模和重要性。直到2000年、2010年到往后,我对台积电寄予厚望,我预期台积电能成长到现在的样貌。
这有点像当年有人问退休以后的英特尔的摩尔。「英特尔会那么成功吗?」 他说,「我当时也没有料到。」
2. 张忠谋的策略拼图,藏在1976年的德仪文件
张忠谋:1976年,我在德仪(指德州仪器TI)策略会议中对管理层做报告,那份我所做的报告,晶圆代工就是那份文件的中心,后来也证明那是重要的商业模式。
这有点像是小孩玩拼图,要一片片拼凑起来。在我心中,1976年所做的报告,就是这一大片拼图中的第一大块。
我出现这样的想法,因为我认为半导体在未来的世界会无所不在。
有些公司可以专门设计芯片,芯片设计出来了,有些企业可能没办法或者不想自己制造芯片,我们就可以去贩售芯片制造服务。
当时英特尔要花一整年时间设计一个微处理器,所以当时我们还在等待,一直到米德、康为(指:米德、康为掀起芯片设计革命)出现才做到,他们是这个拼图中的第二块。
拼图的尾声,第三块就是坎贝尔(指:Gordon Campbell,第一家无工厂的IC设计公司Chips & Technologies创办人)。1984年10月,我担任通用器材首席运营官,坎贝尔约我在纽约办公室见面。他说要成立一间公司,需要5000万美元,希望通用器材投资。
我请他提创业计划书,但过了几周一直没有收到,因此我打电话给他,他回答我,不需要我的5000万美元了。他说,「我不需要盖晶圆厂,只需要发包出去给一间在日本的公司,他们会帮我做。」 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后一块拼图。
当然,最后第四块当然需要融资到位才行,我必须要有土地提供竞争优势,当时就是在中国台湾。
3. 台积电vs.英特尔谁能赢
米勒:以我对半导体产业的认识,没有一个国家能做到自给自足,半导体供应链很多国家都有参与,任何国家要做到自给自足,恐怕要花很多钱,也不一定技术可以做到最好。台积电有他的经济规模的优势,别人很难跟他竞争。
许多人问,到底英特尔透过成立自己的晶圆厂,能否在美国做到自给自足?
我是历史学家,不适合预测未来,但我的研究告诉我,要从头自己打造并不容易。因为供应链复杂,跨不同国家。
张忠谋:我引用英伟达(Nvidia)创办人黄仁勋曾说过的话,台积电已经学会跟四百个伙伴共同合作,台积电已经学会和四百个伙伴共舞,英特尔一直是一个人在跳舞。 我觉得我满认同黄仁勋的评论。
4. 晶片供应链两极化
张忠谋:其实我想问米勒,在假设中美、两岸没有冲突的情况下,你认为未来五年芯片供应链会变成什么样?
米勒:假如未来没有冲突,我认为半导体供应链会走向两极化,看到美国、日本、荷兰的芯片禁令,将会让供应链分成中国与其他国家两派。另外,许多公司与国家开始投资半导体。
张忠谋:我认同两极化,但我更感兴趣的是,美国芯片相关的产业政策。部分产业政策就是要让中国在芯片发展的脚步缓下来,我支持这样的方向。虽然我认为,在制造技术上中国起码落后中国台湾五到六年,但我支持美国在这方面产业政策,让中国在这方面脚步缓下来。
但,另外一个政策友岸外包,友岸并没有包含中国台湾。美国商务部长雷蒙多、财政部长耶伦都曾发言,把中国台湾被称为最危险的地方,所以不能全然仰赖中国台湾。我认为这会是中国台湾的一种困境。
我也在思考,虽然芯片制造仅11%在美国,但若加上设计、设备、矽智财,美国也有39%的市占率。美国“芯片与科学法案”的目标是什么?是希望把制造比例拉到30-40%?还是只要足以供应国防安全的供应链?如果是供应国防国安,应该只需要几个百分点的芯片制造就好。
5. 美国成本恐是中国台湾两倍
米勒:乌俄战争提醒企业,地缘政治风险不断增高,但同时芯片制造却不断集中,记忆体芯片制造集中到韩国、逻辑芯片制造集中到中国台湾。
我想现在产业必须要找到微妙平衡,芯片制造必须有经济规模,但也要考虑如果太集中于某处,世界经济可能出差错。
加上地缘政治,有些国家情境比五年前更危险,这让大家想将芯片制造多元化。多元化效益和集中化效率、规模之间,真的需要达到一个平衡。
张忠谋:你可能没有提到目标是什么?但我可以想到后果是什么。芯片和半导体之所以能普及,主要就是源自于成本节节降低。我们看到制造基地移到美国,这个过程已是进行式,成本就会上升。
我预期,美国制造的成本会比台湾多50%,这可能还是低估数字,甚至是两倍。如果无法持续降低成本,这会影响半导体的普及化。这是我料想的结果之一。
6. 芯片全球化已死,自由贸易也奄奄一息
张忠谋:起码在芯片产业中,全球化和自由贸易已死。我们只要看看中国,对中国的禁运和限制,还有实体清单等。
但另一方面,各国因国安因素要让制造回流本土、供应链韧性等,毫无疑问全球化已死,自由贸易还没死透透,但也差不多了。
但这对芯片有帮助吗?当然没有。首先就是成本上升,一旦成本上升,芯片原来无所不在的速度,不是停止就是会趋缓,所以我们进入不同的赛局。
米勒:我们用全球化这个词来定义芯片产业,但正确的词实际上是国际化,因为芯片销售市场虽在全球,但生产却由中国台湾、日本、韩国、荷兰、美国等国家主导。所有国家都要买芯片,但不是每国都能在芯片制造中扮演角色。未来各国芯片制造的市占率将有所变化。
张忠谋:我不太认同。晶片制造集中在中国台湾、日、韩,是因为这些国家有竞争优势。同样的,美国也有自己的竞争优势,许多IC设计、无厂半导体都在美国,因为设计公司必须接近市场。
正是人和工作文化的差异,造就芯片制造的优势。在芯片产业,要持续不断让机台24小时运作、全年无休,因为机台设备很贵。我们不能随便停工几小时,成本很高。
曾有人说,若半夜一点设备故障,在美国,隔天早上8点才有人修理,但在台湾,半夜2点就修好,因为工程技术人员即使在睡觉,接到电话就会开始穿衣服出门,妻子问他要去哪,他说要到公司修理设备,妻子就回去继续睡觉了。而美国工程师会继续睡觉,这就是文化产生的竞争力。
又例如,台湾有许多技职学校,这些学生进入技职学习一技之长,台湾培养出许多勤奋、有能力的技工。我在德仪当生产与品管主管时,公司突然发现刚落成的日本晶圆厂,良率比旧厂休士顿还高一倍,因为日本作业员的异动率只有3-4%,美国是10-15%。
来源:芯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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