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Dedee
1月1日,1990年代的第一天,时任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美国总统老布什和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三个人隔空互致新年问候。问候内容不便多说,总之“地图头”释放了巨大的友好信号,另两位的态度则比“下次一定”还不一定。
1990年代,中国也早已不再是什么局外人。1980年代末的那几出纷纷扰扰,也让世界用新的目光与心态来看待我们——我们也算是慢慢融入这地球屯了。而且,无论老人或学生、男人或女人,也无论什么政治家官员、专家学者、抑或贩夫走卒工人农夫,都对政治、经济、文化等各种事情充满热情与意见。
城市青年愈发混不吝起来。该溜子们还有了专属的生活方式和流行语。
他们大都不分男女,穿着破旧牛仔裤,厚毛巾袜和老爹旅游鞋。更重要的是,还大抵都有一件甚至好几件圆领白T恤,上面印着各种诸如“一无所有”、 “烦着呢,别理我”、“从头再来”、“我是流氓我怕谁〞之类的手写体大字。
总之,远远一看就能让戴着红袖箍的居委会大妈脑仁疼。
当然了,让大妈们脑仁加倍疼的,还有年轻人消磨时间的新方式,比如过洋节跳洋舞唱洋歌看洋片之类的。叫得上名儿的城市开始出现各种迪斯科广场。每天晚上,成百上千的年轻人在迪斯科舞曲中疯狂摇摆。他们狂欢到黎明后,还会勾肩搭背地赶去某些大家都懂的录像厅,在那里相伴到天明。
几乎是同时,一种全新的娱乐方式东渡而来,就是如今依然让我们欲罢不能的“卡拉OK”。
其本体“卡拉OK点唱机”只用半年时间,就成功进驻北上广各类歌厅与餐厅。
数据显示,1990年北上广拥有点唱机的歌厅、舞厅或餐厅:北京有五十家、广州四十多家,上海最少但也有三十三家。其中最火的,莫过于位于北京南礼士路上的四季歌厅。用当时的眼光看,四季歌厅似乎是专门冲着第一批万元户来的,主打豪华欧式风格的大厅,还配有VIP包厢。
最关键的是消费价格。
一张门票30块钱人民币,抵得上一个普通工人三分之一的工资。唱一首歌5块钱,多唱也没有啥“唱十送一”的优惠。最便宜的酒水消费是可口可乐,一杯3块,苹果汁一杯8块,德国啤酒一杯10块,而一盘去皮的西瓜果盘20元。
不过,并不是所有歌厅都会让人一夜爆负,不少点歌机也成功地下沉到了三四五线城市乃至一些县城。比如陕北榆林之类的地方也出现了卡拉OK小歌厅。不过收费是按夜算的——20块钱,就能和朋友一起欢畅一个通宵,还能无限续杯高末,简直比80和90后熟悉的量贩式好乐迪还好乐迪。
卡拉OK还养肥了中国近200家音像出版社和五十家音像生产厂。仅1990年就售出了36万盒声像带和1亿1700万盒录音带。
这种源于东瀛的新生事物,让中国人终于文艺且文明地将自己的真情实感宣泄出来。大家丝毫不懂什么“丹田用气”或“假声转换”,总是紧抓话筒在三四分钟里声嘶力竭、泪流满面,而他们的真情肉嗓也总会引得台下人感同身受热烈鼓掌。
唱歌也成为中国大学生课余时间的刚需之一,成为了“托派”(学托福准备出国的学生)和“麻派”(除了读书就是打麻将的学生,改革开放后最早的躺平先锋)这对冤家都无法拒绝的刚需。学校里已经看不到头绑红飘带的带头大哥,多是抱着吉他,坐在宿舍前草皮上自弹自唱的“草地歌手”。
只要唱得好,歌手身边总会围着不少人,大家甚至浸一屁股的露水也不愿离去——毕竟,热血沸腾的往事已不堪回首,未来等着他们的,是连找工作都成问题的大问题。
所以眼下,不如听歌。
大学生们唱自己写的调调,更爱唱流行歌曲,港台有罗大佑、李宗盛、齐秦、赵传、郑智化和黄舒骏,内地首推崔健。不少歌手尤爱李宗盛《生命中的精灵》以及崔健 《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这两张专辑。
彼时,崔健已经有3年没办演唱会了。
据说是因为一首摇滚味儿十足的《南泥湾》,让某位老干部气到想亲自找他进行深度物理切磋。当然人家大人大量没那么做,还允许他出专辑,只是把和他相关的演唱会一律掐断。
直到1990年,崔健公开宣布要为北京亚运会募捐100万,终于感天动地征服了亚组委,他和他的乐队开始轰轰烈烈的亚运巡回演出。
崔健去了不少地方,上海、天津、沈阳、武汉、西安、重庆……绝大部分观众的参与热情都极高。不少人懵懵懂懂的,并不理解摇滚是什么,意味着什么,但都明确感受到了摇滚的力量——
充满了躁动、跳跃、疯狂与激情。直到5月末,崔健准备回北京搞场大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原定的100万捐助亚组委表示钱不钱的无所谓,老崔你的心意我们都心领了。
的确,崔健亚运巡演已完全不重要了,因为再过3个多月,北京就将举办第十一届亚运会。这是中国第一次举办综合性国际体育大赛,它也成为改革开放后,中国扩大对外开放与交流合作的标志。
中国为亚运会做了起码整整四年的准备——投资20多亿人民币,在北京新建了大量立交桥和宽敞大马路,对北京的整体市容进行了堪称换血一般的改造,甚至被形容为“继1950年代,兴建人民大会堂等十大建筑以来最大规模的城市建设”。
大规模的重建新建无疑是成功的,第十一届亚运会无论是比赛项目还是参赛人数均超过历次亚运会,是当时亚运会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盛会。
全新的北京城让37个国家和地区的6578名运动员感受到了何谓宾至如归,什么是“发展是硬道理”。全国各地街头巷尾,处处可以听到“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处处可以看到举着奖牌撒丫子奔跑的大熊猫“盼盼”。
震撼最深的无疑是中国台北队的年青运动员与教练们。不少人私底下对赛事工作人员说:“那边天天说大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们到北京一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经过16年的努力,中国队在亚运会的金牌总数首次过百,第三次获得亚运会金牌总数第一。
更重要的是,中国居然能拿出20亿元人民币来和“邻居”们共襄盛举。而这其中有大约十分之一是中国人民主动投喂的。
除了崔健的巡演捐款,还有许多爱国巨商为北京亚运会进行了巨额投资。比如霍英东直接捐出1亿港币,成为亚组委的首要贵人。
还有更多人,尤其是孩子们对于亚运捐款爆发出惊人的热诚——第一个捐款者是江苏盐城建湖县五年级小学女生颜海霞,捐出了1块6毛的压岁钱。还有无数才上幼儿园的孩子,他们郑重地将1分钢镚儿捧给了保育员阿姨。
除了捐钱,亚运会期间亚组委登记在册的“义务服务人员”达20万人,而实际“义务服务人员”则超过了40万人。
亚运会甚至让该溜子们心平气和起来。有个真实的段子:俩年轻人对向走在北京街头,无意中互相撞着了。换以往早就摩拳擦掌开始口腔体操加物理切磋,谁知其中一位甩了甩头道:“小子,今天不跟你吵,办亚运会呢!”
这一年,上海终于获批,着手开发开放浦东。
当然了,开发开放啥的是需要大笔资金的。顺理成章地在11月底,上海证券交易所成立了。
有趣的是,当时上交所首任总经理尉文渊表示,自己所在的交易所筹建组都是“股盲”,无论是李祥瑞(时任交通银行行长)、贺镐圣(时任上海体改办主任)抑或龚浩成(时任人民银行上海分行行长),再加上他自己,对证券交易所是怎么回事,怎样把交易场所建起来并有序地运转,并不是很清楚。
甚至就在半年前,国务院正式批复同意建立上海证券交易所那会儿,他们对什么样的公司可以上市,股票交易如何进行,交易模式应该是什么样的,交易清算应有怎样的程序等一系列实操规范条文,以及交易员培训、会员和席位等规则还是一头雾水。
还有交易场地和交易方式,都处于寻寻觅觅的初级阶段。
最终,前者比照着香港联交所交易大厅的照片,选择了虹口区黄浦路15号浦江饭店。这栋已有170多年历史的欧式老建筑,原名叫礼查饭店,曾是中国最早用上煤气、自来水,电灯,看上电影和西方马戏的海派精华建筑,虽然破败,气势依旧。
交易方式则选择了电脑自动撮合竞价交易系统,即使1990年的上海,银行系统还处在打算盘的初级阶段,只有工商银行有一台IBM的中心机。但电脑无纸化交易已是大势所趋。
还有那面藏在中国证券博物馆里的那面开市铜锣,是筹备组的人从旧货摊上捡来的。
在熬过半年多鸡飞狗跳的筹备阶段后,亚太地区最年轻具活力的新兴证券市场,上海证券交易所,重新敲响了开张的铜锣。
不少媒体兴奋表示:“上海证券交易所的新生,标志着社会主义中国开始正式利用股票市场这一工具发展经济,更标志着资本市场也是能够为社会主义中国服务的!”
当然对于曾在世界金融中心浸淫了半个多世纪的上海人而言,“姓资姓社”都不重要,他们的眼里只有那8只股票——上交所开市半个小时后,前市收市时成功成交49笔,当天的上证指数收盘点位是99.98点,中国资本市场的大门彻底打开了。
1990年,我们熟悉的王传福刚刚从中南大学毕业;李书福还在台州做装潢材料厂厂长;尹同跃在一汽-大众的总装车间任劳任怨;魏建军刚刚接管了他叔叔的长城工业公司。
中国汽车产销量终于爬到50万辆左右,刚刚进入快速上升期。
同一时期,一个温州的农民企业家造出了一辆电动车和一辆混动车,提前投身到让无数人瞠目结舌又肃然起敬的造车运动中。
他就是温州怪才叶文贵。
这个只有初中文化的乡镇企业家,曾是老天爷追在他屁股后头求着喂饭的“万柳老爷”。他最神奇的地方在于能自画图纸自制机器,办一家厂火一家厂,进一行赚一行,在1980年代末身价早破千万。
无数人将他视为温州最大的神话和Super Star,相信如果他想,原子弹都不在话下。
叶文贵对原子弹没啥兴趣,一直以来他只有一个小目标:造车。而且要造当年国内闻所未闻的新能源车。
于是,他跑去北上广等大城市,蹲守在汽车厂和研究所门口挖专家,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翻山越岭地去他老家金乡造车。他甚至放弃了去大北京参加“百位优秀农民企业家”的颁奖仪式,留在温州找各式各样的“星期天工程师”进行切磋。
磋来磋去的,叶文贵决定赶鸭子上阵。
他在老家厂房里一通宵一通宵地啃资料查书籍画图纸磨配件敲车壳……熬不下去就喝茅台解乏。在灌下N瓶茅台后,真造出了中国第一辆电动汽车——手工耿都得叫一声老祖宗。叶文贵将这辆车命名为“叶丰1号”,叶文贵的“叶”,大丰收的“丰”。
很快地,“叶丰1号”拿到了国家级新产品证书。但叶文贵认为这个小目标完成得并不好,不仅因为“叶丰1号”长得磕碜了些,舒适度差了些,发动机反应慢了些,更关键的,是汽车电池寿命短,续航能力差:充电8小时,续航里程200公里。
叶文贵决定去海的那头实地考察一下,看看能否有解。美国同僚则给了他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叶丰1号”的200公里续航已经属于世界领先水平;坏消息是,纯电动汽车电池寿命短、续航能力差是当时电动汽车研究者的共同死穴。
1990年10月,全国各地好消息坏消息不断冒出的当口,叶文贵悄咪咪地推出了混动汽车“叶丰2号”。很快地,这辆车就上了当时中国汽车研讨会的头条。
但彼时的叶文贵已站在一条细钢索上——为了造车,他将之前积攒下来的千万身家全部花光,速度之快,想必蔚小理们应该感同身受。更可怕的是,叶文贵发现他还能造更好的新能源车,比如跑起来更丝滑,续航更持久,性能更优异的“叶丰3号”。
虽然很快地,深圳有人拿出五千万,支持他去东南沿海发展;美国有汽车专家愿意带他去海的那头海阔天空深度合作……但由于各种各样的主观与客观原因,两次联姻都以失败告终。
叶文贵没有怪任何人,因为烧钱造车是他个人选择。况且,他真造出了3台新能源车,一台更比一台强。因此无论有没有钱,他的新能源造车梦的确都实现了。
1995年5月,资金链彻底断裂的叶文贵,将三辆“叶丰”牌锁进自家车库,在老家过上了半隐居生活。
2年后,丰田普锐斯轰动世界,一年卖出1.8万辆。
1990年,欧共体取消了上一年对中国采取的限制措施,恢复同中国的正常关系;
麦当劳终于进入中国,在深圳开出了第一家店;
中国的独身男性已是独身女性的15倍。社会学家李银河调查发现:大城市中产里已经出现不少丁克家庭;
整容开始成为风尚。中国男人向往着能有阿兰·德龙的下巴,女人们则期望拥有英格丽·褒曼的同款鼻子;
1990年,社会激变着,中国人的危机意识日益加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遗忘三种东西:“共识”、“秩序”与“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