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4日，英国皇家联合军种研究所（RUSI）发布了题为《战争中的乌克兰：铺平从生存到胜利的道路》的研究报告。作者是RUSI的陆战研究员Jack Watling和陆战研究分析师Nick Reynolds。报告基于在乌克兰进行的实地调查，评估了俄乌战场的当前态势和俄罗斯在战场上使用的主要能力，并提出了乌克兰击败俄罗斯所需的军事策略和装备需求。
首先，报告认为，俄乌战争正在转向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而俄罗斯所拥有的一些优势和乌克兰的一些弱点正在使战争的天平向俄罗斯倾斜。具体表现在：- 俄罗斯的电子战迟缓了乌克兰的杀伤链，使其无法摧毁俄罗斯的火炮。
- 俄罗斯炮兵使乌克兰军队无法进行连以上规模的集结，从而无法集中力量发起进攻性机动。
- 俄罗斯的巡航导弹打击正在给乌克兰带来高昂的经济代价和政治代价。
- 熟练步兵和装甲操作员的短缺限制了乌克兰的进攻战斗力。
- 人员能力不足限制了乌克兰规划和实施大规模联合行动的能力。
在此基础上，报告指出，北约有能力扭转这一态势，使乌克兰能够重新夺回失去的领土。北约应避免零散地交付五花八门的装备，因为不同的装备有不同的训练、维护和后勤需求，会让乌克兰不堪重负。相反，北约应该围绕少数平台给乌克兰提供规模化的支持，具体包括：- 带有反辐射导引头的游荡弹药，用来压制或摧毁俄罗斯的电子战系统。
- 多管火箭发射系统（MLRS），用来瞄准并摧毁俄罗斯的后勤和弹药库存，以使俄罗斯火炮缺乏弹药。
- 155毫米榴弹炮和弹药，以阻止俄罗斯军队集结，并支持乌克兰军队集结。
- 反坦克制导武器和便携式防空系统（MANPADS）。
- 保护乌克兰军队的机动性，使其能够在炮火威胁下进行机动。
此外，乌克兰还应接受大规模的培训，以组建能够进行进攻性行动的新作战单位，并实施联合进攻作战。以上就是整个报告的大框架。报告的主体部分是从火炮打击、电子战、地面机动和空中打击四个方面评估了俄乌双方的优劣势所在，其中披露了很多有意思的作战能力细节信息，并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见解。兹摘录部分内容于下，以供读者参考。炮击是俄罗斯作战行动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就杀伤能力而言，已成为俄罗斯关键任务的力量倍增器。火炮的大规模使用反映了俄军仍处于向现代化军队的过渡状态，尚未广泛实施其近年来提出的许多军事理论和技术创新。在基辅之战的早期阶段，战场地形阻碍了俄军火炮的有效使用。俄军被困在两条主要补给路线上，先头部队暴露在乌克兰炮兵阵地的射程内，而俄军自己的火炮及其弹药被堵在后方。到了后期的南部战场和顿巴斯战场，俄军一直能够更有效地部署炮兵部队。目前，俄军每天打出大约20000发152毫米炮弹，而乌军只能打出6000发。双方的多管火箭炮和导弹的比例更为悬殊。尽管社交媒体上充斥着精确打击的例子，但俄军的大部分炮击都是由传统的非制导迫击炮、野战榴弹炮和多管火箭炮实施的。尽管制导火炮弹药已经生产并提供给俄军，但由于人员和训练问题，这些制导弹药经常打成哑弹。例如，乌军观察到俄军在发射激光制导弹药时居然没有使用激光指示器来标记目标。根据乌军炮兵人员的说法，俄军炮兵通常能够在无人机侦察识别出目标后3到5分钟对目标进行准确的炮击，但如果通过电子战测向、声学侦察或反炮兵雷达来识别目标，则通常需要半个小时才能打准。故无人机对俄军的火炮精度和反应能力十分重要。据报道，乌军炮兵部队始终能够避免被俄军有效瞄准和反炮兵火力打击。然而，俄军对固定目标（例如防御阵地和城市地区）进行的大规模炮击还是有效的。令人诧异的是，俄军居然大量使用“圆点-U”（Tochka-U）弹道导弹进行反炮兵和战术打击。尽管“圆点-U”经常被俄军用来瞄准位于敌方后方的电子战部队和指挥所，但俄军似乎认为其大型高爆弹头可以有效打击各种目标。但“圆点-U”的精度实际上很差。在一次交战中，一辆乌军M109榴弹炮成为了三枚“圆点-U”的打击目标。车组人员被迫弃车躲入掩体，但事后这辆M109只是受到轻微损坏，用一些基本备件在几个小时内就可以修复。总体而言，尽管俄军炮兵部队效率低下且存在一堆缺陷，但仍然对乌军构成了主要障碍，使俄军能够持续发起进攻行动并阻碍乌军的反击。如果乌军想要重新夺回失地并遏制目前的高损耗率，那么打破俄军在火力方面的主导地位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乌军想通过射程和精度的结合来击败俄军的火力，必须要有一个能够识别和传输俄军位置的杀伤链。这可以由无人机、侦察小队或电磁测向提供。然而，所有这些方法都受到俄军电子战的阻碍。俄军的电子战能力在战争初期表现很差，因为缺乏规划所造成的混乱导致了严重的自扰，许多电子战系统被限制使用。随后，俄军开始更系统地使用其电子战能力。例如，为了保护俄军免受乌军无人机和游荡弹药的影响，俄军通过Pole-21和R330Zh的持续运行来压制GPS信号。乌军注意到，这两型干扰系统总是在俄军建立阵地后数小时内就位，并会在需要依靠GPS信号定位的俄军炮击开始之前关闭干扰。俄军已经普遍部署了Shipovnik-Aero车载反无人机干扰系统。该系统的作用距离为15公里，干扰扇区宽约3度。系统通过控制频率来检测无人机，对于以前遇到的无人机控制频率，系统只需2秒即可完成确认。对于新发现的无人机控制频率，系统需要大约25秒来完成分析。然后就会对该频率实施干扰。此外，该系统还可以干扰无人机的定位，以“返回基地”协议引导无人机降落在俄军指定的位置。Shipovnik-Aero限制了乌军无人机能够穿透和监控的空域。Shipovnik-Aero可能需要长达 40 分钟的时间来架设，如果可以确定其位置，应该很容易对其实施打击。乌军面临的另一个挑战是，俄军的测向能力很强。俄军在无法压制无人机的情况下，通常可以瞄准地面控制站。将地面控制站或操作员作为打击目标，打击手段包括152毫米榴弹炮、300毫米多管火箭炮和“圆点-U”导弹。加上俄军防空系统的拦截，乌军无人机的寿命只有7天左右。虽然乌军无人机可以通过使用干扰检测和惯性导航并按照预设路线飞行来减轻GPS干扰的影响，但这会导致目标位置确认的时延很大，无法及时引导火力打击。在实地考察期间，作者观察到一架以这种方式飞行的乌军无人机并未受到电子战的严重干扰，但随后一架带有控制链路的无人机一靠近俄军阵地就遭到了电子攻击。俄军对乌军通信干扰的效果非常有限。尽管俄军部署了专门用于压制卫星的电子战系统如“科拉苏哈-4”，但“星链”卫星架构的密度使乌军能够跨战术编队保持可靠的卫星连接。“科拉苏哈-4”更多地用于在准备大规模炮击或空袭时对乌军雷达实施预备性干扰。俄军在进攻性作战中使用了TORN-MDM信号情报车。该系统能够在30到70公里半径的范围内对战术通信进行测向和三角定位，还可以记录和分析通信，并具有解密能力。虽然乌军使用的哈里斯无线电在俄军干扰下仍能正常工作，并且具有强大的加密功能，但乌军广泛使用的摩托罗拉无线电很容易受到干扰，而且技术检查表明信号已被解密，解密周期大约为两个小时。这严重限制了乌军以安全方式传播作战命令的能力。俄军“海雕-10”无人机上的Leer-3电子战系统通过侵入手机网络发送短信的方式实施了心理战，但效果有限，因为这一战术在过去 8 年里经常使用，乌军已经产生了免疫。总之，俄军电子战的使用并没有阻止乌军的通信和频谱接入。然而，它正在破坏乌军对目标定位的准确性，延缓乌军的杀伤链，并限制了乌军的纵深侦察。因此，俄军的电子战是有效阻止乌军使用强大的西方系统实施远程精确打击的关键障碍。因此，需要一种对抗俄军电子战的手段，以使乌军能够进行及时准确的侦察。实现这一目标的最佳手段是配备反辐射导引头的游荡弹药。地面机动本来是乌军占有显著优势的一个领域，但这些优势主要源于防御态势，因此乌军需要重新夺回失地才能拥有这种优势。俄军在战争初期遭受了极其沉重的装备和人员损失。从基辅撤军之后，俄军试图以两种方式重组部队。首先，以高薪提供在乌克兰的短期服役合同。第二，提高了服役年龄上限并秘密动员具有军事经验和技术能力的老年公民，以减少他们融入部队的训练时间。俄政府评估其当前的动员目标群体有160万人。乌官员预测，到今年年底，将有900万俄罗斯人失业，这可能会增加志愿服役的人数。俄罗斯士兵在战争初期的大量伤亡导致幸存的士兵普遍存在畏战情绪，非常不愿意参加进攻行动，导致俄军在进攻行动中缺乏动力，需要大规模的火炮准备以及压倒性的数量优势。尽管存在这些缺陷，俄军仍能维持占领并以平均每天100人的速度对乌克兰军队造成伤亡。这有几个原因。首先，俄军的炮兵优势阻止了乌军进行连规模以上的集结，而俄军不受乌军炮兵的威胁，可以集中在决定性的地点，因此在主要战线上实现了超过7:1的局部兵力优势。其次，与基辅的狭小战线相比，俄军在拉长的战线上能够更好地进行作战。此外，在伤亡惨重之后，俄军再次吸取了车臣和叙利亚的教训，组建了大约20人组成的装甲突击队在城市地区带头进攻。这种战术上的调整使俄军在城市战斗中取得了更大的进步。尽管俄军通常处于攻势，但俄军和乌军的伤亡率目前接近一比一。尽管乌军的积极性要好得多，但俄军的人数优势和在机动时用火炮杀伤乌军的能力意味着乌军将在进攻中将付出不成比例的代价。在最初的行动阶段之后，俄空军和乌空军都发现，对方的领空都不好进入。对俄空军而言，飞行员缺乏大编队飞行的训练、对敌防空能力有限以及缺乏对空中作战的统一指挥，导致大量飞机损失。对乌空军而言，俄军防空系统的密度和杀伤力意味着其空军无法经常接近交战区域，而直升机则很少使用，仅用于缺乏防空覆盖的区域。俄空军由于有远程防空系统在前线提供保护，能够在马里乌波尔和顿巴斯保持近距空中支援打击。然而，乌军便携式防空系统的密度迫使俄军飞机只能在黄昏和黎明出击，并飞在较高的高度上，这限制了非制导弹药的准确性。对于俄军的直升机，乌军报告说，“针式”（Igla）和“毒刺”（Stinger）便携式防空导弹经常被俄军的反制措施击败。虽然俄空军无法深入乌克兰领空，但俄军仍可使用巡航导弹和弹道导弹对乌克兰深处目标实施打击。俄军最初未能将这些火力集中在乌克兰的后勤和关键基础设施上，致使乌克兰军队能够在战争的开始阶段重新调整，这也是俄军试图占领基辅失败的部分原因。然而，随着冲突的持续，俄军可以随心所欲地打击乌克兰境内的任何目标。这些打击削弱了乌克兰国内的国防物资生产、作战系统维护、新部队训练以及重要固定基础设施的维护。对乌克兰城市的持续打击对乌克兰公众的信心、重建和经济复苏的前景以及国内流离失所者的管理产生了严重的影响。据广泛报道，俄罗斯的这些弹药即将耗尽。所有这些远程打击系统都依赖于西方制裁限制俄罗斯使用的外国部件。俄罗斯的库存有限。然而，按照目前的消耗速度，打击还可以持续数月。俄军使用的最具破坏性的系统是“伊斯坎德尔-M”准弹道导弹，也是最难拦截的。“伊斯坎德尔-M”是机动的，弹道导弹防御系统很难规划拦截。此外，“伊斯坎德尔-M”在末段会释放有源诱饵，每个诱饵大约有饮料罐那么大，可以模拟导弹的轮廓和轨迹。尽管效率很高，但“伊斯坎德尔-M” 既是俄罗斯较为稀缺的武器系统之一，也是其防御北约概念的核心，因此限制了使用的数量。对乌克兰的绝大多数打击都是用巡航导弹进行的，包括：从“伊斯坎德尔”发射架上发射的9M727巡航导弹；从轰炸机上发射的 Kh-101巡航导弹；Kh-59空射和陆射巡航导弹；从黑海的舰船上发射的3M-54 “口径”（Kalibr）巡航导弹。这些导弹都是亚音速低空飞行的（尽管有些可以在末段俯冲时达到超音速）。在飞往目标的途中选择航路点可以让这些导弹避免被乌军防御雷达探测到。据观察，俄军使用E95M靶机来刺激乌军雷达照射，从而绘制乌军雷达的覆盖图。总之，乌军的导弹防御系统对俄军的这些导弹对几乎没有发出警告，而且俄军导弹通常可以从防御不力甚至没有设防的空域接近目标。俄军的这些导弹具有机动性，当它们进入乌克兰领空时，乌军即使在特定的航段上观察到导弹，但也无法确定它们的最终目的地，以为这些导弹也可以转向完全不同的方向飞行。因此，乌军必须在非常广阔的区域内发出空袭警报。然而，每天多次此类警报导致许多人无视空袭警告。有趣的是，俄军的“伊斯坎德尔9M727”巡航导弹——其他的可能也是如此——使用的是GPS和GLONAS进行卫星导航，没有使用北斗。GPS是这些导弹的主要导航工具，这可能是因为俄罗斯导航卫星对乌克兰的覆盖是间歇性的，并且假设乌克兰不会在其领土上拒止 GPS信号。美国国防部的报告称，大量俄罗斯巡航导弹要么未能找到目标，要么在飞行中发生故障并坠毁。但乌克兰军事科学家表示这种情况实际上是非常罕见的。由于这些导弹是亚音速飞行的，乌军还是可以拦截的。已有多枚俄军巡航导弹被包括SA-11在内的乌军防空系统和快速空中拦截器击落。许多被击落的导弹在机身和机翼有被火炮射击或碎片爆炸击中的迹象。①RUSI的这个报告基于第一手的调查材料进行了专业的观察分析。25页的报告引用了近80处参考资料，包括在乌克兰进行的实地调查、对乌克兰军事、科学、安全和情报人员的广泛采访、对缴获的俄罗斯军事装备的检查、对乌军行动的观察、对在乌克兰作战的外国军事人员的采访、对西方安全和军事专业人员的采访等等。可以说，这个报告应该是目前为止公开来源中关于俄乌战争最干货的研究报告。虽然报告中提出的让乌克兰反败为胜的对策不大可能在北约层面得到贯彻落实。
②美国陆军花了五年时间来完善其多域作战概念，本来计划于今年 6发布多域作战条令。但由于俄乌战争，美国陆军推迟了这一条令的发布，并派遣了战地观摩团队到乌克兰收集一手信息，以实事求是的评估多域作战理论的有效性，并汲取教训，对条令进行修改完善。美国陆军训练和作战司令部司令保罗·芬克说：“有人给了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审视一下我们的作战理论，而不是让我们最宝贵的财富——我们的儿女——暴露在对手面前。”
什么叫战争研究？研究成果能写入且敢写入作战条令里，还得禁得起实战的检验。
